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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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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天的雲霧淡了些,和風微涼, 有濕潤的水汽。

這二十年內, 滄笙來來回回到第一天走過數次,從不刻意忌諱過什麽。坦然的形容,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, 連滄寧都不知道她曾替父神做下的事。

菩提子的秘密至今沒人察覺,分散的三十顆菩提子皆在她的親眼見證下被服用了, 誰也不知道那是能救人命的東西。滄笙要求與虞淮見面,便是希望能夠親眼看見,亦或者親耳聽到他說他吃了。

秋千起伏著, 帶動菩提樹的旁近的枝葉輕輕搖晃。

滄笙仰頭看著樹冠上散下來的陽光, 久違的有了好心情。積壓在心口二十年的沈重一掃而光, 釋然的輕松著, 隱隱雀躍期盼。

雖然稱不得是少女了, 但情竇初開依舊是迷蒙美好的, 能夠粉碎心底的陰霾。滄笙都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,別離了二十年,牽掛了二十年, 之前從沒想過要去見他,只是一顆心懸著,總害怕有一天會聽到他也離開的消息。

然後忽而有一日,遇見了一個同虞淮背影很像的人。那感觸,與其他熟人的再遇天差地別,剛有一個朦朧的意識的時候, 心跳便不受控制了,激動開心得什麽都顧不上了,揮著手朝人追過去。

結果發現不是,出了好大的糗。回來之後,人就像被魘住了,開始頻繁地想起他。

想他護著她從雪蝶群中逃離,雖然手上的力道半點不憐香惜玉,那外袍卻將她裹得嚴實,一分也沒露在外頭。

他的沈穩有力心跳就在她的耳畔,細細回味似乎還能想起他身上的冷香。

那是什麽氣味呢?

可真好聞啊。

細節經不起推敲,什麽樣的事落在有意的人眼中,都可以美化一番,滄笙能感覺得到他對自己的好。男女之間有很多妙處,他們在第二天雪原裏同睡的那一陣,有時候她會因為冷不經意往虞淮那邊靠一靠,他也不會退縮避讓,似乎是默許的意味。光是肩膀挨著肩膀,並排冰棍一樣的躺著,和旖旎二字八竿子打不著,她當時心中浩然坦蕩不覺得,現在回想,竟然有別樣的蜜意在裏頭。

感情的萌芽後知後覺,全靠自己品咂出來。滄笙想通了,打算萬事隨心,順帶將人喊出來問一問,無論結局如何都求一個解脫。

這跟她送菩提子是兩碼事。

就算虞淮只是她萍水相逢共患難的朋友,她留著這顆菩提子也是為了他。滄笙從不沒想過因此與人做要挾,道德捆綁。

她高高興興在這裏等了一日,思緒亂飛。等到翌日太陽升起方突然想起來自己約了人,卻全沒說時間,難怪苦等無果。

看這事辦得!

滄笙忙低下頭在乾坤袋一陣翻騰,欲要找出傳音紙鶴,第一天的結界忽然被撞出輕微的波瀾來。她驚喜擡起頭,只見一只紙鶴展翅飛來。

紙鶴由遠及近,落在她手心,自發展開。

連影像都沒,雪白的紙張上就寫了兩字。

“不去。”

冷意滲透紙張,凝結在墨中,久久地,倒映在她黯淡的眸底。

……

滄笙的記憶到此,有極長的一段留白。

……

她去第一天之前便同滄寧囑咐過,說自己會離開一段時間,讓他不必擔心。

滄笙對自己身體的境況很了解,沒有了菩提子,她的時間也就是這一兩日了。

縱然父神說過她不老不死,與天同壽,但身體漸次走向衰敗,誰心裏都沒底。她違背了父神的指令,後果如何沒人告知過她。

滄笙只知道她這二十年過得實在太過煎熬,她的修為已經掛到了大帝的邊緣,再退一步便連進入第一天的資格都沒了。

所以她選擇了在這裏接受父神的“懲罰”,長痛不如短痛,滄笙隱隱猜想過:她沒了菩提子,最有可能是會在一夜之間法力盡失。

她猜中了結局。

卻沒能猜中過程。

……

滄筠散學了,背著沈重的書包從岸邊走過來,一面走,一面還在搖頭晃腦,喃喃背誦著什麽。

滄笙聽到他的聲音,恍覺天色都要暗了,不知不覺中看了一整日的昭雪鏡。

旁事都擱置了,忙爬起身,拍拍衣擺,隨意將鏡子放在毯子上,呼喚美人與雪球一塊回家。

雪球打了個呵欠,圓潤潤地先跑了。美人似乎對昭雪鏡情有獨鐘,扒了扒鏡子,像是提醒她將鏡子帶上。

滄笙耐心蹲下,將美人抱起來,奇道:“你喜歡這鏡子?是能看懂嗎?”對比起看懂,滄笙更願意相信它是對鏡子裏頭出現人的影像感到神奇,嘴上還是解釋,“這鏡子有時候不太受人控制,夜裏睡覺要是帶在身邊,指不定半夜便突然傳出聲來,怪滲人的。下次,下次我再帶你看好麽?”

美人蜷著身子軟乎乎蹭了蹭她的手指,滄笙滿意了,收拾一番打道回府。

她看的這些,內心一絲波動也無。

唯獨想不通,就算她如今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,也沒發覺自己和虞淮有什麽不對付的地方,以至於他後來要對她那樣冷淡。

他的態度前後變化得太快,叫人摸不著頭腦。

若真說有什麽端倪,便是滄笙再看回憶,私以為彼時的虞淮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喜歡她的。不然按照他的性格,哪裏會肯冒失去生命以及父神傳承的危險去救她呢?

再按著凡間夫君的性子來推測,他是個陳釀的老醋,撞見她與鹿言,莫不成是醋了,才不願意理會她赴約呢?

但一般人醋了會到這等的程度麽?

……

躺在滄笙手心的虞淮同樣不解。

昭雪鏡的畫面有許多是跳躍的,遇到關鍵之處便呈現了空白,導致呈現在他眼前的現實令人費解。

他不知道滄笙到底同父神談了些什麽,從那以後她整個人都不對了。這件事影響之大,使得素來活潑開朗的滄笙壓抑的情緒一直持續了二十年。

虞淮很想詢問,可連昭雪鏡都無法呈現的畫面,帶上了禁忌的意味。滄笙毫無防備的時候都不會說出來,更何況對戒備至極的他來訴說?

同樣一件事,換了人的角度來看,便存著天差地別,像是全然換了一個故事。

其實滄笙想得沒差,虞淮當年的確是醋了,醋進了心坎裏。

他從生於穢土起,獨來獨往慣了,沒有滄笙那樣好的脾性,有可以輕易與人結交的能力。往表面了說是性子冷清,社交障礙,往本質了說,他壓根沒有幾個能瞧得上眼的人。

虞淮的前半輩子,與人同行的事就發生過一例。從那時起,滄笙在他心中的地位便是旁人不能比擬的。

那會兒朦朧感情不至於上升到了愛情的層面,但真心是實打實捧出來了的,虞淮頭一回萌生了想要對人好的念頭。

因為是第一次想要從自我封閉的感情中解放,所以走出來得輕易又徹底,為了救她命都豁得出去,父神的傳承也全然不計較了。

他們在第一天走散。

虞淮脫身之後,立時心急火燎去尋她。一路找到了第二天,猝不及防,看見她和鹿言笑笑鬧鬧打成一片。

舉止之間比對他還要親昵肆意。他才知道原來滄笙早想找的同伴是鹿言,而他不過是她在路上隨便遇見,拉過來湊數的。

青澀的感情,一碰便顯出了裂痕,脆弱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。

就像是冰雪塞進了心口,刺骨的寒抖落不出,又遲遲捂不熱,只能由它涼得你生疼,刺得你心煩意亂。

虞淮的心境便像是鉆進了牛角尖,一刻也不想停留,獨身回了第一天。

然後呢,他在帝王閣等來了到達的所有大帝,唯獨沒有等到滄笙。

她或許不知道,他站在人群中,聽到所謂“父神”的聲音緩緩響起,賜下菩提子的時候,立時便辨認出了,那個人就是她。

她為什麽要這麽做,虞淮不知道,興許她與他的走散是父神安排的,她成了父神選中的人。

虞淮能夠接受這一點,心平氣和。

可最終,三十枚菩提子,經由她的手分發,一枚都不曾給他。分明他才是與她並駕齊驅的人。

那一刻,心中不是沒有怨恨的。

是誰說想要公平競爭?

虞淮忽而恍然,然後失笑,對啊,是他說的。

是他許諾說唯獨對她,可以公平競爭,而滄笙呢?只不過笑笑,道她放心了。

從頭到尾,她都沒說要與他公平競爭。

看他多傻啊,真心捧地太早,毫無保留,結果便是在加以利用之後,被棄如敝履。

……

二十年後。

虞淮沒想到滄笙竟然還敢若無其事,笑吟吟地來聯系他,說要一同去第一天看雲。

他怒不可遏,就像被人挾住了把柄,只輕輕一下,便按得他恨極,又痛極。

他是睚眥必報的人,撕碎紙鶴之後,腦中想了千萬種報覆的手段來回饋。

可結果呢,他在夜裏無法成眠,末了,難得地做了一場夢。

夢裏的滄笙就在眼前,笑吟吟邀他去看雲。

他冷冷清清,道了句不。便見著她晶亮的眸一點一滴地黯淡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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